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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奇僅有幾件便服,而且有的還不算是老百姓的衣服。他下班穿的是陸戰隊的卡其褲,差不多有三十年的歷史了。他認識一個人,那個人認識另一個在倉庫工作的人,他說那兒有一大捆舊東西,是林登.詹森當總統的時候誤寄回來的,之後就再也沒有好好處理過了。而這個故事的重點顯然是陸戰隊的舊長褲看起來就跟Ralph Lauren的褲子一樣新。李奇是不在乎長褲的樣子的,可是五塊錢實在是很讓人心動的價錢,何況長褲的品質不錯,沒人穿過,沒配給過,折疊得整整齊齊的,略帶點霉味,但起碼還能再穿個三十年。
他下班穿的T恤也不像平民穿的,也是舊軍用品,都洗薄變白了。只有他的外套是絕對跟軍隊無關的,那是件黃褐色李維牛仔外套,絕對貨真價實,連標籤都是,只不過是舊女友的母親在首爾的地下室裡縫製的。
他換好衣服,把剩下的物品塞進帆布袋和公事包裡,抬到馬路邊,那兒停著一輛雪佛蘭凱普瑞斯。他猜車子以前大概是舊的憲兵車,黑白雙色,現在退役了,貼紙都撕掉了,燈條和天線拔除了,餘下的洞用橡皮塞封死了。鑰匙在車裡,坐墊磨損了,但是引擎能發動,變速箱沒壞,煞車也正常。李奇像駕駛戰艦一樣把車子掉頭,對著維吉尼亞州麥克連恩市疾馳,搖下車窗,還聽著音樂。
機關的公園就跟許許多多的公園一樣,褐色加米色,低調的路牌字體,整齊的草地,種了些常綠植物,空曠的土地上有校園向外擴散,每一區校園都有兩三棟屋子,行政人員躲在平淡無味的姓名後面,辦公室的窗戶裝著有色玻璃。李奇靠街道的號碼找到了正確的地方,經過了一個及膝高的招牌,上面寫著「教育解答法人組織」,鉛字平凡到甚至有點幼稚。
門口停著兩輛雪佛蘭凱普瑞斯,一輛黑,一輛海軍藍。都比李奇的車要新,而且也都是老百姓開的,因為車頂沒有橡皮塞,車門也不是油漆粉刷的。這是公務車,毫無疑問,乾淨晶亮,每一輛都有兩支天線,其實一般人只需要一支天線就能聽球賽了。黑色汽車有短針,藍色的有長鞭,架設的位置不同,而且波長也不同,屬於兩個不同的機關。
跨機構合作。
李奇停在汽車旁,把袋子留在車上。他進了門口,走向空蕩的大廳,腳下踩著耐用的灰地毯,牆根時不時就擺著一盆蕨類。有道門上標著辦公室,另一道門上標著教室。李奇打開了這扇門,教室前方有綠色的黑板,二十張大學課桌,排成四排,每排五張,右邊都有個小架,放紙筆的。
有兩個人占了兩張桌子,都穿著套裝,一個穿黑色,一個海軍藍。就跟汽車一樣。兩個人都筆直看著前方,好像剛才在交談,現在已經無話可說了。他們的年紀和李奇相當。黑套裝的膚色白,髮色深,對於開公務車的人來說,頭髮未免太長了。藍套裝的一樣膚色白,小平頭,看不出顏色。像是太空人。體格也像是太空人,不然就是剛退下來的體操教練。
李奇走進去,兩人都轉頭看。
黑髮的說:「你是誰?」
李奇說:「那要看你是誰。」
「你的身分由我決定?」
「我說不說得看你是誰。外頭是你們的車嗎?」
「那麼明顯嗎?」
「滿容易聯想的。」
「怎麼說?」
「因為兩輛不一樣。」
「對。」那人說。「是我們的車。對,你是跟兩個不同政府機關的代表在教室裡。在學校合作,他們要教我們怎麼跟別的機關融洽相處,拜託別跟我說你是別的機關來的。」
「憲兵。」李奇說。「不過放心好了,我相信在五點之前這裡就會有很多文明人。你不用跟我套近乎,去跟他們相處融洽吧。」
留小平頭的人抬起頭,說:「不對,我覺得我們就是全部人了,我們就是主角。臥室只有三間是整理好的,我看過一圈了。」
李奇說:「哪種政府學校會只有三個學生?沒聽說過。」
「搞不好我們是教職員。學生可能住在別處。」
黑髮男說:「對,這樣就說得通了。」
李奇回想在蓋伯辦公室的談話,說:「我上司稱這個叫生涯發展,我以為我是來上課的,不是來教書的。後來他好像又暗示說如果我努力,很快就能結束。所以呢,我不覺得我是教員,你們的派令跟我不一樣嗎?」
小平頭說:「差不多。」
黑髮男沒回答,只是聳了聳肩,好似勉強承認想像力豐富的人可以把他的派令詮釋成平淡無奇。
小平頭說:「我是凱西.華特曼,聯邦調查局。」
「傑克.李奇,美國陸軍。」
黑髮男說:「約翰.懷特,中情局。」
三人互相握手,隨即又陷入李奇剛進門時的那種沉默。無話可說了。他選了靠近後面的桌子坐下。華特曼在他的左前方,懷特在右前方。華特曼紋絲不動,卻提高警覺。他在打發時間,保存體力,而且以前也這麼做過,他是位經驗老道的探員,不是什麼菜鳥。懷特也一樣,只不過他在每方面都跟他不同,懷特完全坐不住,他的手動來動去,而且斜著眼到處看,時遠時近,偶爾瞇著眼,一副怪相,左看看,右看看,彷彿困在一連串煩人的想法中,找不到出路。分析師,李奇這麼猜,多年來泡在可疑的資料以及兩倍、三倍、四倍的幌子裡,難怪他會有點心神不寧。
沒有人開口。
五分鐘過去了,李奇打破沉默,說:「我們是有合不來的歷史嗎?我是指聯邦調查局、中情局和憲兵,我沒聽說過有什麼大衝突,你們呢?」
華特曼說:「我想你是下錯結論了。這跟歷史無關,是跟未來有關。他們知道我們已經在合作了,所以他們才能剝削我們。想一想課程名稱的前半部,鑑識技術革新和合作的分量一樣重,而革新的意思就是說他們得省錢,將來我們合作的次數還要更多,要共用實驗室。他們會蓋一個新地方,我們都會用到。我猜就是這麼回事,我們來就是要學怎麼樣讓它運作的。」
「發神經唄。」李奇說。「我對實驗室和訂計畫根本就一竅不通,再怎麼輪也不該輪到我。」
「我也是。」華特曼說。「說實話,這可不是我的強項。」
「比發神經還糟。」懷特說。「簡直就是浪費時間,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得辦呢。」
兩手抽搐,扭絞。
李奇問:「你是工作到一半被叫過來的?你還有差事沒做完?」
「其實沒有,我正要輪休,我剛完成一件事。我覺得很成功,可是回報居然是這個。」
「往好處想嘛。你可以放輕鬆,慢慢來,打打高爾夫。你不需要學怎麼讓它運作,中情局才不甩什麼實驗室呢,你們根本很少用實驗室。」
「我現在應該要動手做某件事,這下子可要落後三個月了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我不能說。」
「那現在由誰做?」
「這個我也不能說。」
「一個優秀的分析師?」
「沒那麼優秀。他會丟三落四,而那些東西可能很重要,這種事是沒辦法預測的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我不能說。」
「可是是重要的事,對不對?」
「比這個重要得多了。」
「你剛完成的是什麼事?」
「我不能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