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櫻花祭 2

不該這麼容易的,他憑什麼對她呼之即來,揮之即去?

因為第一天夜裡,他們各自安靜地睡去,雅典在一種悲哀的情緒中醒來。

她還清楚的記得,第一次他們約了一起出國旅行,是去東京。那年冬天很冷,東京夜的街頭鋪著一層薄薄的雪,晶瑩璀亮。他把她的手袖在口袋裡,用手指與她的手指溫存纏綿,他們在居酒屋喝下第一杯清酒,她就已經醉了。斜敧在他懷裡,隨著他回酒店,隨著他攀上歡愛的巔峰。

『下雪了。』她支起身子看窗外,細細飄飛的雪花。

『天亮就停了。』他吻了吻她裸露的肩,去淋浴沖洗去了。

每一次他們歡愛過後,她都願意保留住他的汗水與體腺分泌出來的氣味,在她的身體上,像一種印記,標示著彼此相屬。他卻總是迫不及待的去沖洗,說是流了太多汗,很不舒服。

雅典心裡明白,他正在努力湮滅證據,那嘩啦啦的水聲,令她打從心裡不舒服。她披著浴袍爬起來,掀起窗簾坐在窗台上,看著窗外無聲的雪花,靜寂的街道。

忽然發現,雪花的墜落是如此的絕望,沒有挽救,粉身碎骨,並且,天亮之後就會停了。就好像自己的戀情,回到台北之後,這男人便不屬於她的了。她想著,淚盈於睫。

忽然,窗簾被掀開,男人濁重的喘息著:『原來妳在這裡……我以為妳走了。』

男人的表情確實寫著驚惶和無助,那一刻,她完全原諒了他。

『我能走到哪兒去呢?』她幽幽的問。

『妳隨時可以離開我的,我隨時會失去妳的。』他把她從窗邊抱起,放在床上,暖著她貼在窗上變得冰涼的雙手。

他的眼睛看著她,那是一雙熱烈的愛著的眼睛啊。她貪戀他的愛,貪戀被愛著的自己,她沒打算要離開。

此刻窗外沒有雪,她坐在京都酒店的窗台上,庭院裡有一株盛放的櫻花樹,靜靜飄墜著落花,也像雪花一樣絕望。不,比雪花更絕望,因為那雙曾經燃著烈愛的眼睛,已經斂熄了。

雅典轉頭看著熟睡的男人,時而發出呼嚕的鼾聲,如果,此刻他醒來,看見孤獨坐在窗邊的她,會對她說些什麼呢?

其實,什麼都不必說,他只要醒來,就像以前一樣,每當她從夢中醒來,他也轉醒,安撫的拍拍她,對她安慰的笑一笑。

是的,只要他醒來,她便完全原諒他。原諒他的苦衷。原諒他不能堅守誓約。原諒他只是個無能為力的中年人。

但,他到底沒有醒來。

雅典坐累了,她想睡卻無法入睡,她翻著包包尋找安眠藥,找到的時候卻又遲疑了。她想到朋友說過,吃安眠藥入睡的人,醒來時往往都會帶著憂鬱的情緒。但,究竟應該整夜不能入眠;還是憂鬱的甦醒呢?

─ 本文摘自張曼娟《芬芳》 TOP